广东省政府参事室罗文进参事
几度风雨 痴心不改――访广东省政府参事室罗文进参事
眼前与我侃侃而谈的是广东省人民政府参事室参事、兴宁市政协委员罗文进先生。如今年逾九旬的他,却鹤发童颜,笑容灿烂!
正是这位“国军”团级干部,于抗日烽火中投笔从戎;在解放战争中,率部起义;投身人民怀抱之后,却被遣返回乡,开始了他时而是“劳模”、“人大代表”,时而又被残酷“批判”、“专政”,并祸及家人的漫长岁月与哭笑人生……
投笔从戎,奔向光明
张:老前辈,您好!八年抗战是中华民族最伟大的战争,您这位“党国”功臣,还是先谈抗日经历吧!
罗:(哈哈大笑!)说我是功臣,不敢当。但“天下兴亡,匹夫有责”的信念还是有的。共赴国难,是炎黄子孙的天职。1931年“九一八”事变,其后日本鬼子步步进逼,激起我怒火满腔。我于1936年9月考进黄埔军校第十三期,1938年9月毕业。我先后任军政部十七补充兵训练处中尉排长、上尉队长、连长、副营等职,我的工作是训练军人,并把后方训练合格的士兵输往前方。我在后方工作平凡,可惜没机会到前线与日寇血战,当然说不上有惊天动地的业绩可奉告啊!
张:生活处处有浪花,抗日处处是战场。前方战争脱不了后方支援。如果没有您们源源不断输送新兵,前方何能打仗?还是谈谈您输送新兵的往事吧。
罗:我们的工作没前方的战斗轰轰烈烈,却也是复杂的。由后方到前方,路途遥远、人员复杂,情况瞬息万变。这既需要我们带兵长官的正直人格与良好道德,还需要胆识与智慧啊!往前线去的新兵中确实有不少是顶替有钱人去当兵、卖壮丁的“兵油子”。有些“兵油子”还以此为职业,一卖再卖,以此赚钱。这些人往往一有机会便逃跑,很难办的。但是的新兵总是百分百送到前方啊!
张:啊,不简单!这到底有什么“绝招”啊?
罗:不可能有什么“绝招”,是尽我职责。做事要以人为本,以国家利益为重。我首先告诫下属,大家共赴国难,一切为了前方打日本,一定要爱兵如子,一定要冲锋在前退却在后,千万不能图个人私利。对这些新兵,一定要真心爱护,倍加关怀,倍加体恤。我亲自抬过生病的新兵。结果上行下效。正如孙子兵法上说的:“上下同欲者胜。”如果途中突有战事,我们长官要冲在前面,千万不能让新兵去冲锋,因为:一是新兵没打过仗,容易受伤死亡;二是战场上一乱,那些“兵油子”,便乘机逃跑,我便失职了。我反复告诫部下,一定要保管好新兵的私人钱财:一是保管好不丢失;二是到了目的地要全部归还本人;三是不能
私吞他人钱币;四是不准有意放跑新兵或故意让新兵去冲杀送死;五是任何人不准赌。人同此心,心同此理。我的宗旨是以德感人,以善待人,做起事来自然顺利啊!
张:在送新兵上前线中,有无被日本飞机轰炸而致险啊?
罗:基本上无,但曾经给自己人――盟军的飞机炸得一塌糊涂,差点要了命啊!1944年3月,我们送新兵到广西六寨和麻尾火车站时,后面的日本兵追我们至鹿寨。“鹿”与“六”谐音,发情报的搞错了,把这两个字调过来,结果六十架盟军飞机把我们当作日本鬼子”而狂轰滥炸。幸好,我们这一队人马先走一步,要不必死无疑。炸弹铺天盖地落下,团部被炸,团长炸死;营部被炸,几个营长炸死;兵团司令部也被炸啊!轰炸后我回去一看,全都完了!一片废墟,炸死的一排排躺在那里,目不忍睹啊!我真怕夫人古赐安遭此劫难,因为当时她带两个儿子跟我步行,因飞机猛炸而失去联系。一连三天三夜失散,真是:喊天,天不应;喊地,地不灵。看到炸死这么多人,真怕妻儿意外啊!幸亏上帝保佑,在逃难的人山人海中还是找到他们了。我们又在一起,真是劫后重生啊!那时部队散了,只能自找生路。我们夫妻天天步行,双脚长满水泡,刺痛难忍。每天夜晚,我们只好把水泡刺破放入粗盐,第二天才能继续走路。我们全家与难民在一起,风餐露宿,浑身长满虱子,奇痒难忍。经常痛醒、痒醒。早上醒来,往往发现周围有死去的小孩、大人,真惨啊!
张:您们全家的的确确是“共赴国难”啊!全家吃苦,颠沛流离。您们确是抗战的有功之臣。在您们挨炸的1944年,我还刚出生不久呢!再谈谈在解放战争中您率部起义的往事吧。
罗:抗战胜利了,但中国还是黑暗。接收大员发大财,抗战功臣却受冷遇。说要精简军队,说减就减,说走则走,不理你死活,你抗争也没用。那时在我们中下层军官中这样传言:“此路不通,去找毛泽东!”大家把希望寄托在中共这边了。
我于1947年冬在河南开封任第五军45师133团少校团副;1948年5月在四川二线兵团任少校营长;1949年5月任239师师部中校参谋。那时成都兵团司令罗广文将军率部起义。我当然坚决拥护,但是715团长拒绝起义,私自逃走,我便以中校身份率全团随罗广文将军起义,光荣加入中国人民解放军。我被任命为团长,率领队伍参加整编整训,我成了解放军指战员,光荣啊!
阳光下的风雨人生
张:投身人民怀抱一片光明吧!
罗:当然气象一新啊!但也有不愉快事,我起义后,先是团长,后来莫名其妙被降至排级,这也罢了,我无所谓;但我的顶头上司连长,却总蛮不讲理。人总是要讲理的,总要有人格!为了维护部下和自己的尊严,原则问题我必须据理力争,自然得罪了那位“大连长”。
1952年9月组织安排我回乡“转业待命”。回到家乡时,蒙乡区政府组织群众敲锣打鼓欢迎我。
张:您这位起义有功的团长,其实是遣散回家了!
罗:我无所谓,从来是淡泊功名,耕田就耕田吧!我什么都不计较。**叫我干什么就干什么。齐心合力,建设社会主义。我先后任互助组长、农业社长、工副业社长、生产队长。加上我出身贫苦,自小熟悉农活,有文化又有组织能力……
张:您可是团长,处级干部,可当县长的人啊!你是怎样带领农民做出杰出成绩的?
罗:一方面,我喜欢读书,容易接受农科知识。另一方,我知道农民最务实最复杂。古语云:“千军万马易统,三顶笠麻难带。”我事事带头,处处以身作则,吃苦在前,享受在后。我七十岁时,还当生产队长,带领农民劳动(包括治理宁江,亲自挑土筑河堤),因此,得到群众拥护。由于我带领农民夺得连年丰收,威信高,多次当选乡、区、县劳动模范。
1957年,还当选汕头地区劳模及复员军人积极分子代表,还当选兴宁县第一、二届人大代表。当时的县委书记栗恩仲、县长李青都对我很熟悉(粟书记还在合水与我一起推车),激励有加。
张:抗战时,你是蒋委员长的“党国”功臣;如今您是毛主席的“党国”功臣了。您现在一帆风顺了吧?
罗:不,树大招风啊!我本是国民党团长,如今是**红人。那些“风派人物”头脑特别敏感,加上长期的“以阶级斗争为纲”,我能有好下场吗?
张:天有不测风云,我愿闻其详。
罗:无论是“三反”、“五反”、“反右倾”,还是“四清”运动,本人是公认的“最
佳靶子”、“专政对象”,是顺理成章的替罪羊,以便为无产阶级专政下的“继续革命”开道。每次运动一来, 我便要乖乖写检查,挨批斗,然后是降级与撤职。然而,每次运动的结论都是“事出有因,查无实据。”在群众强烈要求下,上级又让我任农村基层负责人。
最惨的还是文革十年浩劫啊!一些别有用心者,诬告我贪污生产队上千斤粮食,价值千元以上。真是黑云压城,孤立无援啊!谁来可怜我?在那年月,欲加之罪,何患无辞?我乱成一团麻!妻子痛哭流泪,祈求万能的天父相救。那时,十多个工作队员进驻我队,专查我的“贪污问题”。那天夜里我们全家无眠,翻箱倒柜,寻找证据。幸好到天亮时,终于寻到了记账的草稿本。那里清楚记着价值千元的米、谷、黄豆支出的年、月、日,以及社员的加夜班加餐人数、人名等,一分不差。把账本交到工作队手里才洗清冤屈,恢复了清白。那时,他们总武断认为,我的表现完全是假积极,是有大阴谋的;因此,虽然我为广大父老乡亲脱贫致富拼命干,成绩显著,却反而加剧了某些人对我的猜忌和迫害。文化革命时X领导武断地说:“这个国民党的反动团长竟然长期当干部,还多次评上‘大劳模’、‘积极分子’,必定是伪装得最巧妙、潜伏得最深、阴谋最大的阶级敌人,是最危险的‘定时炸弹’!”在文革中我大会批,小会斗,某些人甚至密谋对我实行群众专政,用锄头、棍子砸死,来彻底“解决”我这个“大牛鬼蛇神”!
张:对,最惨的时刻到来了,“红色恐怖”啊!1968年夏,在“最高指示”下,手执武器的“贫下中农宣传队”大展威风啊。日月无光,血洗神州,单我老家大成村,当时便有近十人被击毙啊!
罗:幸好,多数群众是好的。在当时领导“专政”的核心小组中,有人仗义相救,把我带到他家保护起来,我才大难不死啊!不仅如此,还祸及家人,我夫人古赐安随我转业,她本是教师,兴宁就不安排工作。她的妹妹帮她联系到佛山医院作化验员,兴宁也不放行。每当运动一来,她都要跟我受难。长子罗汉均高中时任班长,成绩优秀,毕业平均成绩达94.8分,是年级的学习标兵,学校鼓励其考清华大学、北京大学。然而毕业生300人,一半以上考上了。他这个学校的标兵,却因父亲问题而名落孙山。我痛心地对他说:“不要去考政治性强的专业,还是考医学为人民服务吧,我误了你的前程啊!”次子罗汉华考上广东林校,也未能上学。后来去参军,体格合格,却“政审”不合格,不给去。幼子罗汉宏,高中毕业时,成绩优秀,回农村当赤脚医生,表现亦优秀,但因我问题,还是不能推荐上大学。两个女儿也因父亲问题而升学受阻。唉!难啊!我连累了全家啊!
张:您当初率部队起义时,会想到今日浩劫吗?
罗:哪里会想到呀!唉!是命运安排,在劫难逃吧!
张:应该是极左思潮泛滥下的中国“特色”吧!唉――
大地回春,笑谈人生
张:还是不谈那中国历史上最黑暗的浩劫吧。还是谈粉碎四人帮后的春天吧!
罗:感谢**英明,感谢邓小平拨乱反正。生产队实行分田承包,调动群众积极性,大家不挨饿了,长达二十多年的饥饿马上解决。以后邓公指示落实各项政策。在省统战部郑群部长、省政协李洁之、曾天节副主席等关心下,我终于得到了革命军人待遇,并按政策任广东省人民政府参事室参事、兴宁市政协委员等职。大地回春啊!
张:您现在当然狂喜了!请问您解放后,长期受不公正待遇,此时有何反思?
罗:反正感谢党就是了。不经过磨难,不能成正果。坎坷、劫难未必全是坏事。荣誉能鼓励人,挫折、坎坷更能锻炼人,可变成宝贵的财富。世事难测,只要现在能阳光灿烂就谢天谢地了。
张:“老夫喜作黄昏颂,满目青山夕照明。”中国百姓只要给点阳光就灿烂,晚年的您是怎样为中共“不用扬鞭自奋蹄”?
罗:我尽力报答党和人民的关怀。为了四化,为了人民事业,为了台湾回归祖国,我尽力而为。我表兄李济平是香港实业家、香港嘉属商会会长、广东省政协委员;我连襟陈缮在台湾曾任中将、澎湖卫戍司令;挚友罗汉清在台湾任中将军长;堂弟罗伟珍在泰国任兴宁同乡会会长,我都不断与他们联系,宣传大好形势,做好统战工作,共同为振兴中华而努力。我还在政协、人大会上不断建言献策。
张:老前辈,您一生善良、正直、热诚。您要求于人甚少,给予人甚多;您能吃别人吃不了的苦;能忍别人不能忍的耻;您积极进取,却又淡泊功名;历经浩劫,却又无怨无悔。若水源木本,原因何在?
罗:我出生贫苦,家徒四壁。出生九个月后卖到坭陂罗屋给一位寡妇传宗。后来养母因清贫难捱而改嫁,便由叔母刘友娣、刘二娘养我,相依为命。叔母刘友娣勤劳善良,敢作敢为,不怕恶势力欺压,这些让我养成了勤劳、善良、正直的人格。老牧师古恩伦――我的父是基督教传道牧师,叔母也加入了基督教会,我与夫人皆是虔诚的基督徒,大家信奉全权全能的天父。我们都是有原罪的天父的儿女,大家应谦恭、仁义、博爱。这便铸就了我的爱心与忍受苦难的性格。我是客家人,受客家文化陶冶深,爱国、崇文、顽强的生存能力.我血脉中流淌。我喜欢读书,长期受中华文化影响,“修身、齐家、治国、平天下”等古训,深入灵魂;“先天下之忧而忧,后天下之乐而乐”,是我人生的座右铭。以上的这一切,铸就了我的人生。
张:万丈高楼基础起。您根基牢固,才有您坎坷而壮丽的漫漫人生啊!请问:您对我们国家有何寄语吗?
罗:中国再也不能搞“以阶级斗争为纲”的极左了,再也不能瞎折腾了!邓公的改革开放一定要坚持下去。我相信中国**能把中国搞好,祖国一定会统一,台湾一定会回归,中华民族一定会挺立于世界民族之林。
张:您的人生信条是――
罗:尽忠报国是本分,男儿当自强。
心底无私天地宽,宠辱皆无妨。
善恶到头终有报,靠主必有福。
上帝才有万权能,遇难可呈祥。
张:啊,您的人生是很不平凡的人生!您把赤诚献给祖国,祖国的曲折给了您太多的磨难;然而,历史老人是公正的,您万能的上帝是公正的,到底给了您幸福、祥和的晚年。老前辈,谢谢您!祝您和夫人健康长寿,合家幸福!
于2005年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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